2009年高考语文文学作品阅读欣赏

信息来源:渝西中学 阅读数: 发表时间:2009年11月06日

2009年高考语文文学作品阅读欣赏

一、湖北卷

房的窗子

---------杨振声

①今天又想到了我那书房的窗子。说起窗子,那真是人类穴居之后一点灵机的闪耀才发明了它。它给你清风与明月,它给你晴日与碧空,它给你山光与水色,它给你安安静静的坐窗前,欣赏着宇宙的一切。一句话,它打通你与天然的界限。

②窗子的功用,虽是到处一样,而窗子的方向,却有各人的嗜好不同。我独喜欢北窗,那就全是光的问题了。说到光,我有一致偏向,就是不喜欢强烈的光而喜欢清淡的光,不喜欢敞开的光而喜欢隐约的光,不喜欢直接的光而喜欢反射的光。就拿日光来说罢,我不爱中午的骄阳,而爱“晨光之熹微”与落日的古红。纵使光度一样,也觉得一片平原的光海,总不及山阴水曲间光线的隐翳,或枝叶扶疏的树荫下光波的流动。至于反光更比直光来得委婉,“残夜水明楼”,是那般的清虚可爱,而“明月照积雪”使你感到满目清晖。

③不错,特别是雪的反光。在太阳下是那样霸道,而在月光下却又这般温柔。其实,雪的反光在阴阴天宇下,也满有风趣。特别是新雪的早晨,你一醒来全不知道昨宵降了一夜的雪,只看从纸窗透进满室的虚白,便与平时不同,那白中透出银色的清晖,温润而匀净,使屋子里平添一番恬静的滋味,披衣起床且不看雪,先掏开那尚未睡醒的炉子,那屋里顿然煦暖。然后再从容揭开窗帘一看,满目皓洁,庭前的枝枝都压垂到地角上了,望望天,还是阴阴的,那就准知道这一天你的屋子会比平常更幽静。

④至于拿月光与日光比,我当然更喜欢月光。在月光下,人是那般隐藏,天宇是那般的素净。现实的世界退缩了,想象的世界放大了。我们想象的放大,不也就是我们人格的放大?放大到感染一切时,整个的世界也因而富有情思了。“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比之“晴雪梅花”更为空灵,更为生动;“无情有恨何人见,月亮风清欲堕时”比之“枝头春意”更富深情与幽思;而“宿妆残粉未明天,总立昭阳花树边”也比“水晶帘下看梳头”更动人怜惜之情。

⑤这里不止是光度的问题,而且是光度影响了态度。强烈的光使我们一切看得清楚,却不必使我们想得明透;使我们有行动的愉悦,却不必使我们有沉思的因缘;使我们像春草一般的向外发展,却不能使我们像夜合一般的向内收敛。强光太使我们与外物接近了,留不得一分想象的距离。而一切文艺的创造,决不是一些外界事物的推拢,而是事物经过个性的熔冶、范铸出来的作物。强烈的光与一切强有力的东西一样,它压迫我们的个性。

⑥以此,我便爱上了北窗。南窗的光强,固不必说,就是东窗和西窗也不如北窗。北窗放进的光是那般清淡而隐约,反射而不直接。说到反光,当然便到了“窗子以外”了。我不敢想象窗外有什么明湖或青山的反光,那太奢望了。我只希望北窗外有一带古老的粉墙,最低限度地要老到透出点微黄的颜色;假如可能,古墙上生几片青翠的石斑。这墙不要去窗太近,太近则逼窄,使人心狭;也不要太远,太远便不成为窗子屏风;去窗一丈五尺左右便好。如此古墙上的光辉反射在窗下的桌上,润泽而淡白,不带一分逼人的霸气。这种清光绝不会侵凌你的幽静,也不会扰乱你的运思。

⑦假如,你嫌这样的光太朴素了些,那你就在墙边种上一行疏竹。有风,你可以欣赏它婆娑的舞容;有月,你可以欣赏窗上迷离的竹影;有雨,它给你平添一番清凄;有雪,那素洁,那清劲,确是你清寂中的佳友。即使无月无风,无雨无雪,红日半墙,竹荫微动,掩映于你书桌上的清晖,泛出一片青翠,几纹波痕,那般的生动而空灵。你书桌上满写着清新的诗句,你坐在那儿,纵使不读书也“要得”。

(选自《品味人生》,湖南文艺出版社1992年版,有删改)

二、安徽卷(课改区)

董师傅游湖

-------宗璞

董师傅在一所大学里做木匠已经二十几年了,做起活儿来得心应手,若让那些教师们来说,已经超乎技而近乎道了。他在校园里各处修理门窗,无论是教学楼、办公楼、教师住宅或学生宿舍。都有他的业绩。在一座新造的仿古建筑上,还有他做的几扇雕花窗户,雕刻十分精致,那是他的杰作。

董师傅精通木匠活儿,也对校园里的山水草木很是熟悉。若是有人了解他的知识,可能聘他为业余园林鉴赏家,其实他自己也不了解。一年年花开花落,人去人来;教师住宅里老的一个个走了,学生宿舍里小的一拨拨来了。董师傅见得多了,也没有什么特别感慨的。家里妻儿都很平安,挣的钱足够用了,日子过得很平静。

校园里有一个不大的湖,绿柳垂岸,柳丝牵引着湖水,湖水清澈,游鱼可见。董师傅每晚收拾好木工工具,便来湖边大石上闲坐,点上一支烟,心静如水,十分自在。

不知为什么,学校里的人越来越多,校园渐向公园靠拢。每逢节日,湖上亭榭挂满彩灯,游人如织。一个“五一”节,董师傅有一天假。他傍晚便来到湖边,看远处楼后夕阳西下,天渐渐暗下来,周围建筑物上的彩灯突然一下子都亮起来,照得湖水通明。他最喜欢那座塔,一层层灯光勾勒出塔身的线条;他常看月亮从塔边树丛间升起。这时月亮却看不见。也许日子不对,也许灯太亮了。他并不多想,也不期望。他无所谓。

有人轻声叫他,是前日做活儿那家的女工,是他的大同乡,名唤小翠。她怯怯地说:“奶奶说我可以出来走走,现在我走不回去了。”董师傅忙灭了烟,站起身说:“我送你回去。”想一想,又说:“你看过了吗?”小翠仍怯怯地说:“什么也没看见,只顾看路了。”董师傅一笑,领看小翠在熙攘的人群中沿着湖边走,走到一座小桥上,指点说:“从这里看塔的倒影最好。”通体发光的塔,在水里也发着光。小翠惊呼道:“还有一条大鱼呢!”那是一条石鱼,随着水波荡漾,似乎在光辉中跳动。又走过一座亭子,那是一座亭桥,从亭中可以环顾四周美景。远岸丁香、连翘在灯光下更加似雪如金,近岸海棠正在盛期,粉嘟嘟的花朵挤满枝头,好不热闹。亭中有几幅楹联,他们并不研究。董师傅又介绍了几个景点,转过山坡,走到那座仿古建筑前,特别介绍了自己的创作——雕花窗户。小翠一路赞叹不已,对雕花窗户没有评论。董师傅也不在意,只说:“不用多久,你就惯了,就是这地方的熟人了。大家都是这样的。”他顿了一顿,又说:“可惜的是,有些人整天对着这湖、这树,倒不觉得好看了。”

俩人走到校门口,董师傅在一个小摊上买了两根冰棍。俩人举着冰棍,慢慢走。一个卖花的女孩跑过来,向他们看了看,转身去找别人了。不多时,小翠说她认得路了。董师傅叮嘱小翠,冰棍的木棒不要随地扔,自己转身慢慢向住处走去。他很快乐。

三、浙江卷(课改区)

魔 盒

-------(英)大卫·洛契佛特

在一抹缠绵而又朦胧的夕照的映衬下,我四周高耸着的伦敦城的房顶和烟囱,似乎就像监狱围墙上的雉堞。从我三楼的窗户鸟瞰,景色并不令人怡然自得——庭院满目萧条,死气沉沉的秃树刺破了暮色。远处,有口钟正在铮铮报时。

这每一下钟声仿佛都在提醒我:我是初次远离家乡。这一年,我刚从爱尔兰的克尔克兰来伦敦碰运气。眼下,一阵乡愁流遍了我全身——这是一种被重负压得喘不过气来的伤心的感觉。

这是我一生中最沮丧的时刻。接着突然响起敲门声。

来人是女房东贝格斯太太。刚才她带我上楼看房时,我们只是匆匆见过一面。她身材纤细,银丝满头;我开门时她举目望了望我,又冲没有灯光的房间扫了一眼。

“就坐在这样一片漆黑中,是吗?”我这才想起,我居然懒得开灯。“瞧,还套着那件沉甸甸的外衣!”她带着母亲般的慈爱拉了拉我的衣袖,一边嗔怪着,“你就下楼来喝杯热茶吧。噢,我看你是喜欢喝茶的。”

贝格斯太太的客厅活像狄更斯笔下的某一场景。……她一边准备茶具一边说,“ 你进屋时我注意到了你手提箱上的标签。我这一辈子都在接待旅客。我看你的心境不佳。”

当我坐下和这位旅客的贴心人交谈时,我的忧郁感渐渐被她那不断地殷勤献上的热茶所驱散了。

随后,我告诉贝格斯太太我必须告辞了。然而她却坚持临走前给我看一样东西。她在桌上放了一只模样破旧的纸板盒——有鞋盒一半那么大小,显然十分“年迈”了,还用磨损的麻绳捆着。“这就是我最宝贵的财产了,”她一边向我解释,一边几乎是带有敬意地抚摸着盒子,“对我来说,它比皇冠上的钻石更为宝贵。真的!”

我估计,这破盒里也许装有什么珍贵的纪念品。是的,连我自己的手提箱里也藏有几件小玩意——它们是感情上的无价之宝。

“这盒子是我亲爱的母亲赠给我的,”她告诉我,“那是在1912年的某个早上,那天我第一次离家。妈妈嘱咐我要永远珍惜它——对我来说,它比什么都珍贵。……“这盒子已经历过两次世界大战了。”贝格斯太太继续说:“1917年凯撒的空袭,后来德国法西斯的轰炸……我都把它随身带到防空洞里。房屋损失了我并不在乎——我就怕失去这盒子。”

我感到十分好奇,贝格斯太太任然津津乐道地说:“此外,我从来没有揭开过盖子。”她的目光越过镜片好笑地打量着我:“您能猜出里面有什么吗?”

我困惑地摇了摇头。无疑,她最珍惜的财产当然是非凡之物。她忙着又给我倒了点热气腾腾的茶,接着端坐在安乐椅上,默默地注视着我——似乎在思索着如何选词来表达自己的意思。

然而,她的回答却简单得令人吃惊——“什么也没有,”她说,“这里头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一个空盒!天哪,究竟为啥将这么一个玩意当做宝贝珍藏,而且珍藏达40年之久呢?我隐隐约约地怀疑起来,这位仁慈的老太太是否稍稍有点性格古怪?

“一定感到奇怪,是吧?”贝格斯太太说,“这么多年来我一直珍藏着这么一个似乎是无用的东西。不错,这里头的确是空的。”

这时我朗声大笑了起来——我不想再将此事刨根究底地追问个水落石出。

“没错,是空的。”她认真地说,“40年前,我妈将这盒子合上捆紧,同时也将世上最甜蜜的地方——家的声响、家的气味和家的场景统统关在里头了。自此以后,我一直没将盒子打开过。我觉得这里头仍然充满了这些无价之宝呢。”

这是一只装满了天伦之乐的盒子!和所有纪念品相比较,它无疑既独特又不朽——相片早已褪色,鲜花也早已化作尘土,只有家,却依然如自己的手指那么亲近!

贝格斯太太现在不再盯着我了,她注视着这陈旧的包裹,指头轻抚盒盖,陷入沉思之中。

又过了一会儿——还是在那晚,我又一次眺望着伦敦城。灯火在神奇地闪烁着,这地方似乎变得亲切得多了。我心中的忧郁大多已经消失。我苦笑着想到:这是被贝格斯太太那

滚烫的茶冲跑的。此外,我心中又升腾起一个更深刻的思想——我明白了,每个人离家时总会留下一点属于他的风味;同时,就像贝格斯太太那样,这也是完全办得到的。 (本文有删节)

五、全国卷1

彩色的荒漠

--------雷抒雁

从库尔勒出城不久,车子就离开国道,进入石油公路。新修的石油公路,像一支黑亮的箭镞,直直地射向前方。前方,是茫茫的戈壁,是黄沙漫漫的塔克拉玛干沙漠,是举世闻名的西气东送的第一口气井。车子全速奔驰在戈壁上。在我们的视野里,地平线的远处,是无遮无拦的穹窿和淡淡升腾着的云朵。开阔的戈壁,像是一方棋盘,偶尔看见一团两团圆圆的草棵,像是刻意摆下的一局残棋。生存与死亡,在这里艰难地进行命运的博弈。我们来到这里时,已是深秋时节,灰色,到处是灰色。

沿着公路,我们向塔中油田进发。这条路将劈开塔克拉玛干沙漠直通塔里木盆地的中心。那里,将是另一种风景,另一幅图画,另一样色彩。

塔里木河是一条河岸散乱的河流,夏季过去,汹涌的河水已变得平静和细瘦。河的两岸,是密密麻麻的胡杨树林。这些树,多数已经飘落了黄色的叶子,呈现出一种刚劲和苍凉。车子向前,茂密的树林,渐次变得稀疏。树的脚下,已经薄薄厚厚的铺上一片黄沙。独立的树木,有的如石雕,有的如铜铸;虽然,它们也许已经死去,年复一年的风沙,折断了树枝,剥开了树皮,可是树的残干依然挺立,像是一群强悍的舞者,向天空和大地顽强地倾诉着它们的意志和信念。我喜欢这些树,视它们为上天兆示给人类的精神榜样。和我一样,石油工人们也喜欢胡杨树,曾经为了保护26棵胡杨,他们7次挪动井位,多花费了200万元人民币。渐行渐远,塔里木河水显然已无力哺育这些植物,塔克拉玛干高大的沙丘,已愈来愈稠密地拥挤在道路的两边。

可是,这一条沙漠公路却宽阔、平坦,不逊于我在内地看到的任何一条道路。笔直的道路随沙丘的起伏,上上下下。炎夏地表温度可以达到60℃—70℃。你尽可以想象炎热、干燥、漠风会怎样折磨工人们的血肉之躯;但你无法想象,他们以怎样的智慧固定流沙,夯实路基,让这路像与生俱来地生长在沙漠中一样。

翻过几座沙山,眼前一亮,只见一片银灰色的油罐塔高耸,巨大的弯弯折折的银灰色管道在塔间穿绕;还有一些雄伟的建筑和这些油塔管道比肩而立。阳光下,银色、金色、棕色,各种由建筑物放射出的光芒,让人顿时抖落了长途奔驰的困倦与疲惫。塔中油田到了。仰望那些建筑,那一瞬,脑海突然闪现出唐僧师徒历尽波折,看到了西天胜景时的那番惊讶和喜悦。明知一切都是真实的,你有时还不得不问自己:这会不会是幻觉?

在这一切色彩中,最鲜艳夺目的,是石油工人身上工装的红色。那是一种让人肃然起敬的颜色。红帽、红衣、红裤,有如朝霞,有如春花。更似共和国飘扬的旗帜。照耀着这一片沙漠。在油田,我看到最显眼、最有气势的两句话:“只有荒凉的沙漠,没有荒凉的人生。”这话被写在墙壁上,刻在石头上,嵌在沙丘上。是心声,也是写照;是鼓动,更是诺言。

我们的终点是伟大的西气东送工程的起点——克拉2号气井。和沙漠地貌截然不同,这里是犬牙交错、怪石林立的雅丹地貌。没有路,钻井的迁移甚至不得不动用直升机。石油工人硬是在这乱石中,打下了井,钻出了气,修成了路,铺下了管道。当我把耳朵贴近输气管道,听见丝丝的天然气奔走的急促喘息声,那一刻,真有点让人激动。它们翻山越岭,渡江跨河,要到数千里之遥的上海、北京。那一刻,我真想让北京的亲友知道,当你们为做午餐轻轻转动天然气灶的开关旋钮时,我能听见那清脆快活的声音,我的心跳正激荡在这离你们遥远而又亲近的地方。

虽说是深秋,草木尽枯,但我却看到了荒漠里最令人难忘的色彩。

六、全国卷2

岳桦

------任林举

第一次去长白山,是1995年的夏天。也只有从那时起,才知道岳桦是一种树的名字。那是一种只在长白山上才有的树。

那时的长白山,还没有进行大规模的旅游开发,所以并没有什么所谓的“景点”,许多人去长白山,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去看天池。我们大概也是那个样子,所以一爬上汽车,人们的心和飞旋的汽车轮就达成高度的默契,一路盘旋而上,直奔峰顶。尽管一路上的好花、好树、好景色层出不穷,似乎都与我们无关。过后,当我重新翻阅那天的记忆时,除太阳未出时的美人松剪影和最后的那泓天池水还算清晰,中间大部分片段都是些红绿交错、模模糊糊的虚影,如一张张焦距没有对准的照片。

只有那些岳桦树对于我来说,却是一个意外,也是一个惊奇。

接近山顶时,我无意地将疲惫的目光从嘈杂的人群转向车外,突然,我感觉到,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正在发生或已经发生。那些树,纷纷地沿着山体将身躯匍伏下去,并在斜上方把树梢吃力地翘起。在透明的,微微颤抖的空气里,我仿佛看到一种神秘的力量或意志,正加到这些树的躯干之上,使这些倔犟的生命在挣扎中发出了粗重的喘息和尖利的叫喊。

这些树的名字,就叫做岳桦。

本来,树与树并立于一处时应该叫做林或森林,但许许多多的岳桦树并存一处时,我们却无法以“林”这个象形字来定义这个集体。因为它们并不是站立,而是匍伏,象一些藏在掩体下准备冲锋或被火力压制于某一高地之下的士兵那样,集体卧伏于长白山靠近天池的北坡。如果非给它们一个词汇不可的话,或许叫做“阵”及“阵营”更合适一些。那么,构成这个巨大阵营的,到底是怎样的一支队伍?它们到底肩负着怎样的使命?

我不知道白桦和岳桦在血缘上有什么联系,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不是同一种植物,但我坚信,它们彼此是迥然不同的,就算当初它们的生命基因都来自同一课白桦树上的同一颗种籽。

白桦树生在山下,与溪水、红枫相伴,过着养尊处优、风流浪漫的日子,风来起舞,雨来婆娑,春天一顶翠绿的冠,秋日满头金色的发,享尽人间的艳羡,占尽色彩的风流,如幸运的富家子弟,如万人追捧的明星。而岳桦却命里注定地难逃绝境,放眼身前身后的路,回首一生的境遇,却是道不尽的苍茫、苍凉与苍桑。

有人断言:“性格决定命运”。暂不说这句话用预人是否准确,但用到树上,肯定是不准确的,实在讲,应该是命运决定了性格。岳桦,之所以看起来倔强而壮烈,正是由于它们所处的环境的残酷。

想当初,所有的桦都是长白森林里白衣白马的少年,峰顶谷底任由驰骋。后来,那场声势浩大的火山喷发,将所有的树逼下峰顶,就在向下奔逃的过程中,命运伸出了它无形的脚,一部分桦便应声跌倒。一个跟头跌下去,就掉入了时间的陷阱,再爬起来,一切都不似从前。前边已经是郁郁葱葱的一片,每一种树都沿着山坡占据了自己的有利地形,没有了空间,没有了去路;而后面,却是火山爆发后留下的遍地疮痍与废墟,以及高海拔的寒冷,但那里却有着绝地求生的巨大空间,尽管那里有风,有雪,有雷电,有滚烫的岩石和冰冷的水,最后,它们还是选择了调头向上。

一旦选择了返身向上,桦就变成了岳桦。而今,不管我们把怎样的情感与心愿给予岳桦,岳桦也不可能变成那些明快而轻松的白桦了,如同山下的白桦永远也不能够站到它们这个高度一样,它们再也不可能回到最初的平凡与平淡。因为从白桦到岳桦,作为一种树已经完成了对树本身或者对森林的超越,它们的生命已经发生了某种质变。而今,与山中的那些树相比,它们看起来却更像一场风;与那些各种形态的物质存在比,岳桦更像一种抽象的精神。(有删节)

七、江西卷

木车的激情

----张炜

在现代旅行中,我们常常因为交通工具的不过迅捷后焦躁和苦恼。我们祈盼乘坐的车辆眨眼间就到达目的地,幻想它能像闪电一样穿越莽野。我们有时甚至为最现代的旅行交通工具——飞机——感到焦急,比如说为机场的长长滞留、耽搁,感到愠怒和不安。

我们总是那么急于从甲地到乙地,总是有那么多事情要做。我们碌碌奔波,但催促我们行动的激情是那样脆弱和渺小。我们怎么能够想象几千年前,有一位思想者就乘坐着一辆缓慢的牛车或马车,在大地上往复奔走,是的,他为了自己的思想,为了自己的理念而不知疲倦,并这样终其一生

他就是我们所熟悉的古代哲人孔子,还有他的一群弟子。他们都是一些为思想而激动的不知疲倦者。我们不妨把这些人的一生,把这一切,称为“木车的激情”。

由于车速是极其缓慢的,;里程是极其艰难的,因而我们今天更有理由说,他的激情才更为强大、更值得信赖。

枯叶铺地,北风呼啸。在冬天,那个哲人也不能舍弃自己的旅程。这在越来越聪明的现代人眼里是不可思议不可理解的。一位不可理喻的执著者,让世界感到畏惧了。“政治”这两个字在现代或许已经变质。我们现代人几乎仅仅可以从那辘辘得木车声中,听到“政治“的真正含义,领略它的本质。它那时候是人,旅途,木车,是面对土地的求索,是这样的不知疲倦。原来在古代,“政治“和”诗“是合二为一的,这才让后人生出了永久的崇敬他不倦地向个阶层诉说她的思考,他的思想,他对这个世界的观察,他探索到得各种各样的原理,作为一位布道者,一位启蒙者,一位诗人,大概这个世界上没有几个人能够与他比肩。但人们往往承认他是布道贺启蒙者,而不愿承认他是诗人。

可是,现代人在这个寒冷的冬天,在北风击碎凌的时刻,真的不能从辘辘的马车声中,听到和看到孔子那一腔燃烧的诗情吗?

这是一首长大的,写在大地上的诗,是可以从东方播散到西方的长卷。它就像高空的彩虹一样,横跨万里。放射出璀璨的光辉。

我们相信,一本《论语》只是微薄的纪念,只是简短的记录,它那真正的,更为渊博的思想,的却是由车轮和双足携刻在大地上的。它们化在了历史的尘埃之中,需要无数的后人在气流和土末里感觉和辨析,去接受它们的参透和感染

那个颠簸的木车,把激情播撒在中国大地上。他成了中国乃至整个东京的骄傲,也成了整个人的骄傲。他的行为表明了人类在某个方面的认识和耐力。他可以指示我们走向多么遥远。他不仅属于古代,更属于现代和未来。

给这样一个伟大的言者和行者做一鉴定,我们也许是无能为力的。可是我们很容易就会发现:他是这样一种生命,他抓住了更本质的东西,所以他才能走向未知的选择,才能驾驭颠簸的木车,承载那么多思想,驶进茫茫历史长河之中,驶进一片灿烂之中。

遥想那个古人的身影,我们似乎会明白一点什么。

原来只有激情,只有他所击打出的思想的闪电,才可以超越一切交通工具的迅捷,使一切现代传播工具相形见绌。思想才是真正迅捷的,阔大无边的,可以笼罩这个宇宙。激光、无线电波甚至都很难拥有这样的速度和力量。

当我们人类不断地将自己的智力和激情变为现代科技,变为非常具体的器械和工具的时候,我们常常忽略了它的源头,忽略了她们正真是来自人类共同的心灵---这样一个基本而重要的现实。无论怎样现代的工具都不能取代心灵。抽掉了心灵,一切都无从谈起。在那个伟大的心灵面前,即便是缓缓爬行的木车,也不能阻断万丈激情。激情的燃烧可以使他穷尽一切艰难险阻,可以穿越十万大山。枯竭而渺小的现代人即便拥有了火车,有了飞船,有了一切的一切,也并不能阻止眼前的危机。

也许当我们现在人懂得一遍又一遍怀念木车的激情的时候,才会走向自己的觉悟。

(选自《张炜散文精选集》,有删改)

八、海南、宁夏卷(课改区)

孕妇和牛

-------铁凝

孕妇牵着牛从集上回来,在通向村子的土路上走着。

午后的太阳照耀着平坦的原野,干净又暖和。孕妇信手撒开缰绳,好让牛自在。当它拐进麦地歪起脖子肯麦苗时,孕妇唤一声:“黑,出来。”黑是牛的名字。黑迟迟不肯离开麦地,孕妇就恼了:“黑!”她喝道。

孕妇爱赶集,只为了什么都看看,婆婆总是牵出黑来让孕妇骑,怕孕妇累着身子。黑夜怀了孕啊,孕妇想。但她接过了缰绳,她愿意在空荡的路上有黑作伴。她和它好像有点同病相怜,又有点儿共同的自豪感,于是一块儿腆着骄傲的肚子上了路。回来时,孕妇也没骑黑,走快走慢由着黑的性儿,当她走得实在沉闷,才冷不丁叫一声:“黑——呀!”她夸张地拖长声,把黑弄得挺惊愕,拿无比温顺的大眼瞪着孕妇。孕妇乐了,平原顿时热闹起来。

远处,依稀出现了三三两两的黑点,是那些刚放学归来的孩子。孕妇累了,在路边一个巨大的石碑上坐下来,黑又信步去了麦地闲逛。

这石碑属于一个王爷,后来让一些城里来的粗暴的年轻人给推倒了。石碑躺在路边成了过路人歇脚的坐物。碑上刻着一些文字,个个如同海碗大小。孕妇不识字,他曾经问过丈夫那是些什么字。丈夫也不知道。丈夫说:“知道了有什么用?一个老辈子的东西。”

孕妇坐在石碑上,又看见了这些字,她的屁股压住了其中一个。这次她挪开了,小心地坐在碑的边沿。她弄不明白为什么她要这样,从前她歇脚,总是一屁股就坐上去。那么,原因还是胸膛下面这个肚子吧。孕妇对这肚子充满着希冀,这希冀又因为远处那些越来越清楚的小黑点而变得更加具体。孕妇相信,她的孩子将来无疑要加入这上学、放学的队伍。若是孩子也问起这碑上的字,她不能够说不知道,她不愿意对不起孩子。

可她实在不认识这碑上的字啊。

放学的孩子们走近了,她叫住一个本家侄子,向他要了一张白纸和一杆铅笔。

孕妇一手握着铅笔,一手拿着白纸,等待着孩子们远去。她仿佛要背着众人去做一件鬼祟的事。

孕妇将白纸平铺在石碑上。当她打算落笔,才发现这劳作于她是多么不易,她的手很巧,却支配不了手中这杆笔。她努力端详着那陌生的大字,然后胆怯而又坚决地落下了第一笔。她描画着它们,心中揣测它们是什么意思,又不由得感叹:字是一种多么好的东西啊!

夕阳西下,孕妇伏在石碑上已经很久了。她的脸红彤彤的,茁壮的手腕不时地发着抖。可她不能停笔,她的心不叫她停笔。她长到这么大,还从来没干过这么累人、又这么不愿停手的活儿。

不知何时,黑已从麦地返回,卧在孕妇的身边。它静静的凝视着孕妇,脸上满是驯顺,像是守候,像是鼓励。

孕妇终于完成了她的劳作。在朦胧的暮色中她认真地数,那碑上的大字是十七个,她的白纸上那个也落着十七个。

忠敬诚直勤慎廉明和硕贤亲王神道碑

纸上的字歪扭而又奇特,像盘错的长虫,像混乱的麻绳。可它们毕竟是字。有了它们,她似乎才获得一种资格,似乎才敢与她未来的婴儿谋面。孩子终归要离开孕妇的肚子,而那块写字的碑却永远立在了孕妇的心中。每个人的心中,多少都立着点什么吧。

孕妇将她劳作的果实揣进袄兜,捶着酸麻的腰,呼唤身边的黑启程。

黑却执意不肯起身,它换了跪的姿势,要主人骑上去。

“黑——呀!”孕妇怜悯的叫着,强令黑站起来。

孕妇和黑走在平原上,像两个相依为命的女人。黑身上释放出的气息使孕妇觉得温暖而可靠,她不住地抚摸它,它拿脸蹭着她的手。一股热乎乎的东西涌现在孕妇的心房。她很想对人形容心中这突然的发热。她永远也形容不出,心中这种情绪就叫做感动。

“黑——呀!”孕妇在黑暗中小声嘟囔,声音有点颤,宛若幸福的呓语。

(有删节)

九、湖南卷

云南看云

---------沈从文

云南是因云而得名的,可是外省人到了云南一年半载后,一定会和本地人差不多,对于云南的云,除了只能从它变化上得到一点晴雨知识,就再也不会单纯的来欣赏它的美丽了。看过卢锡麟先生的摄影后,必有许多人方俨然重新觉醒,明白自己是生在云南,或住在云南。

战争给了许多人一种有关生活的教育,走了许多路,过了许多桥,睡了许多床,此外还必然吃了许多想象不到的苦头。然而真正具有深刻教育意义的,说不定倒是明白许多地方各有各的天气,天气不同还多少影响到一点人事。云有云的地方性:中国北部的云厚重,人也同样那么厚重。南部的云活泼,人也同样那么活泼。海边的云幻异,渤海和南海云又各不相同,正如两处海边的人性情不同。河南河北的云一片黄,抓一把下来似乎就可以作窝窝头,云粗中有细,人亦粗中有细。湖湘的云一片灰,长年挂在天空一片灰,无性格可言,然而桔子辣子就在这种地方大量产生,在这种天气下成熟,却给湖南人增加了生命的发展性和进取精神。四川的云与湖南云虽相似而不尽相同,巫峡峨眉夹天耸立,高峰把云分割又加浓,云有了生命,人也有了生命。

云南的云给人的印象大不相同,它的特点是朴素,影响到人的性情,也应当是挚厚而单纯。它似乎是用西藏高山的冰雪,和南海长年的热浪,两种原料经过一种神奇的手续完成的。色调出奇的单纯。惟其单纯反而见出伟大。尤以天时晴明的黄昏前后,光景异常动人。在这美丽天空下,人事方面,我们每天所能看到的,除了官方报纸虚虚实实的消息,物价的变化,空洞的论文,小巧的杂感,此外似乎到处就只碰到“法币”。大官小官商人和银行办事人直接为法币而忙,教授学生也间接为法币而忙。其余平常小职员、小市民的脑子,成天打算些什么,就可想而知了。云南的云即或再美丽一点,对于那个真正的多数人,还似乎毫无意义可言的。

近两个月来本市连续的警报,城中二十万市民,无一不早早的就跑到郊外去,向天空把一个颈脖昂酸,无一人不看到过几片天空飘动的浮云,仰望结果,不过增加了许多人对于财富得失的忧心罢了。就在这么一个社会这么一种精神状态下,卢先生却来昆明展览他在云南的摄影,告给我们云南法币以外还有些什么值得注意。即以天空的云彩言,色彩单纯的云有多健美,多飘逸,多温柔,多崇高!观众人数多,批评好,正说明只要有人会看云,就能从云影中取得一种诗的感兴和热情,还可望将这种可贵的感情,转给另外一种人。换言之,就是云南的云即或不能直接教育人,还可望由一个艺术家的心与手,间接来教育人。可是我以为得到“赞美”还不是艺术家最终的目的,应当还有一点更深的意义。我意思是如果一种可怕的庸俗的实际主义正在这个社会各组织各阶层间普遍流行,腐蚀我们多数人做人的良心做人的理想,且在同时还象是正在把许多人有形无形市侩化,社会中优秀分子一部分所梦想所希望,也只是糊口混日子了事,毫无一种较高尚的情感,更缺少用这情感去追求一个美丽而伟大的道德原则的勇气时,我们这个民族应当怎么办?大学生读书目的,不是站在柜台边作行员,就是坐在公事房作办事员,脑子都不用,都不想,只要有一碗饭吃就算有了出路。甚至于做政论的,作讲演的,写不高明讽刺文的,习理工的,玩玩文学充文化人的,办党的,信教的,……特别是当权做官的,出路打算也都是只顾眼前。大家眼前固然都有了出路,这个国家的明天,是不是还有希望可言?我们如真能够象卢先生那么静观默会天空的云彩,云物的美丽景象,也许会慢慢的陶冶我们,启发我们,改造我们,使我们习惯于向远景凝眸,不敢堕落,不甘心堕落,我以为这才象是一个艺术家最后的目的。正因为这个民族是在求发展,求生存,战争已经三年,战争虽败北,虽死亡万千人民,牺牲无数财富,可并不气馁,相信坚持抗战必然翻身。就为的是这战争背后还有个壮严伟大的理想,使我们对于忧患之来,在任何情形下都能忍受。我们其所以能忍受,不特是我们要发展,要生存,还要为后来者设想,使他们活在这片土地上更好一点,更象人一点!我们责任那么重,那么困难,所以不特多数知识分子必然要有一个较坚朴的人生观,拉之向上,推之向前,就是作生意的,也少不了需要那么一分知识,方能够把企业的发展与国家的发展放在同一目标上,分途并进,异途同归,抗战到底!

(选自《沈从文随笔 生之记录》,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有删改)

十、上海卷

春声和春深

⑴我写过北国的春风。记述在冰雪沉睡的山沟里,忽然一夜间,呼啸咆哮,“卡卡”折枝,“砰砰”冰裂,沙石扑窗如机枪扫射,木头梁、柱、椽、檩“格拉格拉”如山神大虫冬眠初醒,伸腰伸腿,骨节作响…… 天亮起来一看,冰雪依旧,只是趴下来点贴近地皮。

⑵春风告退。忽又从千里外,从沙漠,从戈壁起跑,跨栏一般生猛,跨越崇山峻岭,踢蹬起黄沙黄土,高天朦胧,太阳淡化……这样一而再三,麦苗才吐青,冰雪也还在角落里、背阴里、洼里坎里龇着白牙。

⑶我服了。后来也爱了。说到爱,我又是江南水乡出身,那里的春风叫历代诗人写完了,不用也不能再写了,“春风又绿江南岸”的“绿”字,“池塘生春草”的“生”字,“吹皱一池春水”的“吹皱”二字,都是千古赞为绝活,咱还?嗦什么呢,本来在针也插不下去的地方,只有做做翻案文章,弄得巧时还有立锥之地。这些绝活早已铁案如山,咱们不抱没缝的蛋也罢。这是做诗做文章的话。说到爱,却又是一番天地。“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是极好的诗句,不过我不爱。“随”字好,江南水乡的春风和春雨,是紧相随的,“潜”字好,“润”字好,“细”字更好,风也细雨也细也。但“无声”二字惹翻了我的爱心。

⑷我久居北国,有个弟弟久居北大荒。我们壮年时都不大思乡,俨然四海为家了。有回我问他,有没有偶然心动,念及家乡的时候?他思索。

⑸我追问好比说一刹那?我这里有过一刹那来去如闪电,闪电就够了,不必比做晴天霹雳。他说有。有时候炕上睡醒,不知身在何处,忽听屋顶“瓦背”阵雨扫过――沙、沙、沙……江南绝无炕,北大荒没有“瓦背”,有雨也不会“沙、沙、沙”。那是江南的春风春雨了,你说你没有思乡,那是故乡思念你了。你这个游子不但不知身在何处,还不知道童年永不离身。我劝弟弟写诗吧,他一笑,无意于此。人到老时,血管会硬化,脑子却又会软化,弄得可笑。盖世英雄,也难免小丑般收场。落叶归根之思,我又以为那是软硬兼施的东西。若论固执劲儿,只怕是软硬不吃。

⑹我耳朵里不大出现弟弟的“沙沙”声,现在耳朵到了春天,到了雨天,到了黑天,都少不了“苏苏苏”。江岸“绿”,是苏苏“绿”的。春草“生”时,春风“吹皱”时,“随”时“潜”时“润”时,都必定苏苏价响。“润物细无声”,“无声”两字不能接受。好好听吧,幼苗拔节,童年拔长,那也是苏苏响着拔上来的。老来硬化或软化的时候,耳朵里苏苏不绝,那是春的回声。那是故乡故土的呼叫。

⑺这是春声。

⑻北京俗话说:“春脖子短”。意思还是“春短”,中间加个“脖子”,妙!杨树刚上叶子,柳树刚吐絮,桃花“暄”,杏花“旧”,都才看见就暴热起来了。头连肩膀,无所谓脖子的德性,可以是极壮健的人如拳击勇士,也可以是缩头缩脑如武大郎者。不过有那猛烈的春风在,漫天的黄沙在,就算做勇士形象吧。但也不无可惜,不无可笑。春天就这样勇了,夏日炎炎怎么处,冰冻三尺的寒冬又怎么称呼。

⑼我问久居北大荒的弟弟,江南老家的春天怎么样?他立刻回答很长,长到过不完的样子。亏他说得出来,只一个长字。故乡的遥远,童年的朦胧,春天的深沉,无意过筛过箩却过了,无心淘洗也梦游一般澄清提纯了。只落下一个字:长。我疑心这一长字是思乡的单相思,不一定实际。写信去问一位蛰居家乡的小伙伴,他一生困顿,现在是混得最好的时候,在乡下做机修生活。回信来了,说只觉得做生活手冷,快点热起来好。可见实际长还是长的。手冷希望快点热起来,那是一个老手艺人的话。

⑽少年时候我们没有这种想法,那手总是热的。“大地春如海,男儿国是家,龙灯花鼓夜,长剑走天涯。”那时候我们喜欢这样的诗。现在敢说经历了沧海桑由,细细想来敢说春深如海。只有海的意味深长,才包罗万象,一个浪花冷一个浪花热,这个手冷那个手热,都不过是浪花中的泡沫。“春深如海”,在诗里文里看得多了,也看俗了。其实这个“深”字好,“深”字也就是弟弟说的“长”字吧,不过也还有不同。

⑾少年时正是战争岁月,我在乡下跑来跑去。花花草草没人管,没有人理。淡淡的阳光,蒙蒙的细雨。阳光只管照,细雨只管下,谁也不理谁,忽然,山坡上映山红开了,人走不到的石头岩上开了,人走来走去踩得稀烂的黄泥路边也开了,牛羊吃草的坡上开了,水泥坟圈石头坟坛那里拱着水泥拱着石头开了。映山红,满山红相映。到了北方,叫做杜鹃,栽在盆里,放在暖房里过冬,湿度、温度、光度样样伺候合适了,才开个五天八天。 江南也有大晴天,单薄的映山红当天发干,再晒一天,减色。晒上三天,山上残红映不成了。可是江南春天的细雨,不等阳光收走,自会潆潆一片。映山红一挂上针尖般大的水珠,全副精神又出来了。时雨时晴,同时雨同时晴,晴雨没有休时,映山红没有休日。这是长了。

⑿在艰难的岁月,我在北国风沙里,忽然遇上个不得不文化交流的外国画展。我没有了接受的兴趣,匆匆一走而过。忽然,我被吸引了,站住了。那画灰蒙蒙,细雨看不见,可又扑面。一道漫坡,坡头一圈矮矮围墙,墙里有些石头堆又不够废墟,说不清。坡下边有两头牛,边吃草边瞌睡,牛毛上当挂着针尖水珠,要不,怎么朦朦胧胧。我在草地上找红色,也朦胧似有似无,我认定是有,还是映山红。

⒀我看见了少年时代,看见了“龙灯花鼓夜,长剑走天涯”。看见了老手艺人,手冷望天。在艰难的风沙里,忽然看见了想也想不起来的故乡的春天,又朦胧看不透,看不透又盛得住一生所有的思念。

⒁这是春深了。

十一、北京卷

司马祠

(1)一说到韩城,自然会想到司马迁。地以人传,由于崇敬司马迁,而对韩城心仪已久。在这次的游览的历程中。韩城的地势之高,城廓之阔,田园之丽,都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

(2)韩城南边是一个有别于周围山原的盆地,绿树葱茏,良田万顷,疑是到了江南仙境。从这里流入黄河的芝水,使芝川有着天赐的好风水。与司马迁结缘的汉武帝,曾想长生不死,那些方士官宦之流投其所好,竟在这一带挖到了灵芝。汉武帝喜得瑞药,却也没能活到今天,只是由此将原名陶渠水的这条河更名为芝水了。过小石桥,穿木牌坊,踏上石砌的古道,便开始了仰望中的登攀。

(3)脚下的古道是用宽大厚实的石条铺成的,粗砺坚硬,历经数千年而牢固如初。古道始建于春秋时期,韩、赵、魏三家分晋后,继续开凿了这条悬崖上的交通要道。楚汉之争,韩信经这儿运过兵;汉武帝祭祀后土,经这儿往返行宫;隋唐末年,李世民经这儿攻入长安;明末李自成经这儿渡龙门,直捣燕京。这条巨石铺砌的古道,缘于不易更改,万年不朽,是另一部书写在石头上的史记。太史公之前之后,这里上演过的金戈铁马的历史活剧,都被载入了有形无形的史册中。而这座历尽沧桑的司马祠,也正是在有形无形之中负载着史圣无形的精神内涵。

(4)“高山仰止”,是《诗经》里的名句,嵌在这头顶的牌坊上,正好合了拜谒者的心情。这时,你的脚步已踏入了神道,登九十九级台阶,就可以抵达祠顶了。这条险峻的山脊,是后人垫沟筑起的,砖石砌成的九十九级台阶,用意取之于《易经》中的释义,九为数之极,九九则至高无上了。皇上的祖祠称九庙,官衔不算高的太史令却有九十九级的神道,确乎有造祠者藐视皇权之意,更具寓义的是说司马迁经受了多么坎坷曲折的磨难,才登上史圣之巅峰。他“以天地为量,不计小耻”,以“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光照后世。

(5)攀至最高层的祠院,地势开阔了。殿内有若干碑碣,奇妙的是那一块梦碑,说唐朝褚遂良于同州梦见一女子自称司马迁之侍妾,叫随清娱,迁遇难后忧伤而死,褚遂作此墓志铭。是实录还是虚幻,莫衷一是。造于北宋的司马迁泥塑像,不是宫刑后无胡须的“妇人像”,是据芝川乡间寻访到的太史公壮年线描画像塑造的,相传画像出自司马夫人之手,泥塑像面稍北望,是在想念苏武和李陵吧?传说司马迁去世后,是其夫人柳倩娘和子女,将太史公的骨骸运回故地,掩埋在这高岗上的。有种说法,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得之天地,不能有丝毫损伤,司马迁受了宫刑,有辱祖先,不能埋入祖茔。这是谁的悲哀呢?我宁可认为,此处枕家山,临大河,气宇轩昂,一览众山小,是史圣最佳的长眠之处。寝宫后是司马迁圆形砖砌墓冢,为元世祖敕命建造的蒙古包状八卦墓,“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非大智大慧者莫属。墓顶一柏分为五指,人称五子登科,形若颤抖的五指,傲指苍穹。

(6)这是天问!我听见史圣在歌唱。这歌声穿越古今,扬善弃恶,与大河一起歌舞。天空有雄鹰飞过,它读圆的墓冢,读方的祠院,读直的牌坊和山门,再读弧形的古石坡和小桥大路,这竟然是大地上一个巨大的问号。

十二、广东卷(课改区)

耕作的诗人

------张炜

俄国画家列宾给托尔斯泰画了一幅耕作图。它长久地吸引了我,让我想象那个杰出的老人,想象他与土地须叟不可分离的关系。也许这是一个伟大诗人与庸常写作者的最本质、最重要的区别。

在房间里专注于自己的所谓艺术和思想的人,可能不太理解一个耕作的诗人。对于他,稿纸和土地一样,笔和犁一样。于是他的稿纸就相当于一片田园,可以种植,可以催发鲜花、浇灌出果实。在这不息的劳作之中,他寻求着最大的真实,焕发出一个人的全部激情。离开了这些,一切都无从谈起。

在诗人的最重要的几部文学著作之间的长长间隔里,我们都不难发现他怎样匍匐到土地上,与庄园里的农民,特别是孩子和农妇们打成一片,割草、缝鞋子、编识字课本、收割、种植……他做他们所做的一切,身心与土地紧密结合。这对于他,并非完全是刻意如此,而是一个自然而然的过程,他只能如此。他就是这样的一个生命。他在它们中间。①他可以融化在它们之中,融化在泥土之中。

我们现在可以看到诗人在亚斯纳亚·波利亚纳树林中那个简朴的坟墓。那是他最后的归宿。安静的树林、坟墓,都在默默昭示着什么,复述一个朴实而伟大的故事。这个故事不可能属于别人,因为这个世界上仅有一个角落,埋葬着一个耕作的诗人。

托尔斯泰的故事差不多等于大地的故事。他是一个贵族,后来却越来越离不开土地。于是,他的情感就更为朴实和扎实,精神与身体一样健康。这就启示我们:仅仅是为了保持这种健康,一个写作者也必须投身于平凡琐碎的日常劳动,这是不可偏废的重要工作。而当时另一些写作者所犯的一个致命错误,就是将这种日常的劳作与写作绝然分开。偶有一点劳作,也像贵族对待乡下的粗粮一样,带出一份好奇和喜悦。今天,也恰是这种可恶的姿态阻止我们走向深刻,走向更深广和更辉煌的艺术世界。我们只能在一些纤弱和虚假的制作中越滑越远,最后不可救药。

一个人只有被淳朴的劳动完全遮盖,完全溶解的时候;只有在劳作的间隙,在喘息的时刻,仰望外部世界,那极大的陌生和惊讶阵阵袭来的时刻,才有可能捕捉到什么,才有深深的感悟,才有非凡的发现。这种状态能够支持和滋养他饱满的诗情,给予他真正的创造力和判断力。舍此,便没有任何大激动,人的激动。

托尔斯泰的鼻孔嗅满了青草和泥土的气息,两耳惯于倾听鸟雀以及树木的喧哗,马的喷嚏,还有其他四蹄动物在草丛里奔走的声音。黎明的空气中隐隐传来了田野的声息,空中连夜赶路的鸟儿发出悄然的叹息,还有远方的歌手、农妇的呼唤、打鱼人令人费解的长叫……他眯着眼睛望向遥远的田野,苍茫中费力地辩识着农庄里走来的那黑黢黢的高大汉子,还有他身旁的人:那个孩子、那个妇人。晨雾中,淡淡的光影里闪出了一头牛、一只狗、一群欢跳的麻雀。有人担来了马奶,原来是头上包着白巾的老妇人用木勺敲响了酸奶桶,她小心的充满溺爱的咕哝声引起了他的注意。②他转身,脚下那双粗大的皮靴踩在地上,踩出深深的凹痕……

他的去世也令人难忘。那也是一个触目惊心的故事。

深夜,老人乘一辆马车,抛却了自己的庄园,要奔到更遥远更苍茫的那片土地上去,与贫穷的人生活在一起。他仅仅走到了一个乡间小站就躺倒了。寒冷的车站上,一个伟大的生命临近了最后一刻。

这一刻向我们诠释了诗人的一生。

(选自《张炜散文精选集》,有删节)

十三、福建卷(课改区)

阿庆

--------丰子恺

我的故乡石门湾虽然是一个人口不满一万的小镇,但是附近村落甚多,每日上午,农民出街做买卖,非常热闹,两条大街上肩摩踵接,推一步走一步,真是一个商贾辐辏的市场。我家住在后河,是农民出入的大道之一。多数农民都是航海来的,只有卖柴的人,不便乘船,跳着一但柴步行入市。

卖柴,要称斤两,要找买主。农民自己不带秤,又不熟悉哪家要买柴。于是必须有一个“柴主人“。他肩上扛着一只打秤,给每担柴称好分量,然后介绍他去卖给哪一家。柴主人熟悉情况,知道哪家要硬柴,哪家要软柴,分配各得其所。卖得的钱,农民九五扣到手,其余百分之五是柴主人的佣钱。农民情愿九五扣到手,因为方便得多,他得了钱,就好扛着空扁担入市去买物或喝酒了。

我家一带的柴主人,名叫阿庆。此人姓什么,一向不传,人都叫他阿庆。阿庆是一个独身汉,住在大井头的一间小屋里,上午忙着称柴,所得佣钱,足够一人衣食,下午空下来,就拉胡琴。他不喝酒,不吸烟,唯一的嗜好是拉胡琴。他拉胡琴手法纯熟,各种京戏他都会拉。当时留声机还不普遍流行,就有一种人背一架有喇叭的留声机来卖唱,听一出戏,收几个钱。商店里的人下午空闲,出几个钱买些精神享乐,都不吝惜。这是不能独享的,许多人旁听,在出钱的人并无损失。阿庆便是旁听者之一。但他的旁听,不仅是享乐,竟是学习。他听了几遍之后,就会在胡琴上拉出来。足见他在音乐方面,天赋独厚。

夏天晚上,许多人坐在河沿上乘凉。皓月当空,万籁无声。阿庆就在此时大显身手。琴声宛转悠扬,引人入胜。浔阳江头的琵琶,恐怕不及阿庆的胡琴。因为琵琶是弹弦乐器,胡琴是摩擦弦乐器。摩擦弦乐器接近于内声,容易动人。钢琴不及小提琴好听,就是为此。中国的胡琴,构造比小提前简单的多。但阿庆演奏起来,效果不亚于小提琴,这完全是心灵手巧之故。有一个青年羡慕阿庆的演奏,请他教授。阿庆只能把内外两弦上的字眼——上尺工凡六五乙仩② ——教给他。此人按字眼拉奏乐曲,生硬乖异,不成腔调。他怪怨胡琴不好,拿阿庆的胡琴来拉奏,依旧不成腔调,只得废然而罢。记得西洋音乐史上有一段插话:有一个非常高明的小提琴家,在一只皮鞋底上装四根弦线,照样会奏出美妙的音乐。阿庆的胡琴并非特制,他的心手是特制的。

笔 者曰:阿庆孑然一身,无家庭之乐。他的生活乐趣完全寄托在胡琴上。可见音乐感人之深,又可见精神生活有时可以代替物质生活。

(原载1983年2月9日《文汇报》 略有删减)

十四、辽宁卷(课改区)

遗 璞

-------贾平凹

离公路很远的地方,有条山沟。再往深里走,有座古庙,庙前的河滩里,有一块共四问房那幺高,傅一只实一心碗儿放着。上边凿了四个大字:孕璜遗璞。

住在这孕璜遗璞周围的人家,就是遗璞村。

县志上说:这石头,是当年士娲补天的时候多了一块,就遗弃在这里再没有用。人们都在传说,这石头孕了玉璜,是仙灵之物,于是时常有人前来现赏,遗璞村的人便祖祖辈辈自豪。

收罢秋,是气转凉了。沟脑上连要修一道水渠,把水引到山坡下的地里,男人们都去辛苦,丁丁当当在远处破石头。夜里回来,使坐在碾盘上吃饭,然后就熬了山上自采的野茶。这茶很苦,一无三顿都要唱,不喝脑壳就疼。一喝着,身上来了精神,他们就笑话山外来观赏遗璞的那些人:

“城里人没采,一喝这茶就吐了。”

“城里人胃嫩。”

“鸡鸭都克得过,这茶水儿却受不?!”

他们说过,就乐了,接着就看起河滩里的那块遗璞采。

“这么个仙物儿,遗在这里真委屈了。”

“亏就遗弃了它!”

“多亏?”

“它要不在这儿,谁会到咱这儿?省城在天尽头,咱能去吗?但咱坐在家门口,倒见着省城大人物了。”

说的是省城老贾的事儿。

省城老贾是七年前在这里呆过的。那时候,村里人发现从县里来了个胖胖的老头,白日里也上山劳动,夜里就在石头前闷头儿坐一阵。他们都不知道这是谁,后来才风闻是犯了错误,从省城来的人,姓贾。就叫起他省城老贾。

一年后.省城老贯就在县里当了书记,他们才知道那是个当官的人物,遗璞村老少都很骄傲。省城老贾也没忘了这遗璞和遗璞村的人,过一些日子,就来看看石头,又给这个村拨了好多救济粮、救济款。有一年每家得到十二元,一半买了粮食,一半给孩子们买了塑料凉鞋。到山外去的时候,获子们就穿上塑料凉鞋,式样挺漂亮的,只是穿长了脚发烧,走一走得用凉水浇。去年秩初,省城老贾突然回省城去了,临走他照了好多遗璞的照片,还说回去后,要为这石头写写文章哩。不久,他就在省城当了一个很大的官。遗璞村的人愈是十分地骄傲了。

“那文章不知写了没有?”

男人们狂碾盘上说话,婆娘家觉得热闹,也走了过来,女人在石头上坐了,一直不开口,这会几说:

“蛮儿说,他在报上看到省城老贾的文章了。”

“写咱遗璞村了吗?”

“写了.说‘四人帮’迫害他,把他‘流放’,‘流放’是什么意思?”

“就是下放吧。”

“流放’到一个山区小县,而且还在一个山沟沟劳改了一年。”

“你胡说了,他住在咱这儿,没有背枪的看守他,苦是苦些,和咱们一样,咱又处处照顾了他,你说他劳改了一年,咱们不是长年在劳改吗?”

“蛮儿说报上就连幺写的。”

“蛮儿一定是看措了。你们婆娘家这臭嘴!”

婆娘家便不再言语了,低声骂了一句怀里用牙吐奶的弦子。

男人们喝过一杯黑糊糊的茶水,又说开了:

“咱这块遗璞,真是好石头呢!想想,招来多少人了?不算一般的,大人物就有十多个了吧?”

他们扳指头教敷,果然十多个了。

“以后还能来吗?”

“只要有咱这块石头,就有人来吧,说不定以后还会来比省城老贾更大的人呢。”

“啊,那最好,娃们又要有凉鞋穿了!”

“但愿他们能来。”

“但愿不要是犯了什么错误。”

“但愿……”

茶已经噶完,就卷着喇叭纸烟抽起来,黑影里,火光一明一灭的。末了打着哈欠,

还在说:

“真是好石头呢。”

但是,就在这一夜的黎明时分,河难里响了一声爆炸声,人们都惊醒了。早晨起来,才发现是蛮儿一帮年轻人用炸药把遗饉炸开了,又用铁钎大锤在黑水汗流地砸着,破着,就把石头一块块抬看到水渠工地上去了。 (有删节)

十五、江苏卷(课改区)

上善若水

-----张笑天

去都江堰,一进入成灌高速公路,“上善若水”的巨型横幅扑面而来。这是指水吗?是褒扬都江堰吗?还是借水喻人,弘扬一种文化精神?岷江从雪山一路蹒跚走来,负荷着黎庶的厚望,伴随着历史的沧桑。人不可能在不同的时间趟过同一条河流,大概就是这种带有哲学意味的思维,令人频生感悟。

上善是最高的善。水滋润万物,使之生长,又从不与万物竞高下、论短长,所以老子认为“上善若水”。这种品格接近于他心中至高至圣的“道”了。

在喷吐着雪浪的离堆前,在散射着彩虹光芒的水雾屏幕上,我仿佛看到了重重叠叠的人影,杜甫、岑参、陆游……他们的诗篇传诵千古,历久弥新。譬如那玉垒山,本非雄峰峻岭,之所以名扬天下,还是仰赖诗圣的两句诗:“锦江春色来天地,玉垒浮云变古今。”而2200多年前蜀郡守李冰“低作堰、深淘滩”,劈山引水修筑的都江堰,才真正是人类智慧的结晶。《史记。河渠书》记载,李冰凿离堆,“穿二江成都之中,此渠皆可行舟,有余则用灌溉,百姓飨其利”。

李冰靠火烧、靠水浇,切断玉垒山,开凿离堆,修飞沙堰,今天看来实在原始。然而,原始有原始的好处。它绝不污染环境,绝不危及生态;它不会像现代水库几百米的高坝那样既令人惊叹。又令人隐隐不安。都江堰不会切断鱼类洄游的线路,人们用不着把鱼捞起来,送到大坝上头的水库里去产卵,再把孵化的幼鱼捞起来送回下游。人很累,鱼也很累。

都江堰是历史的遗存,既能防洪,又能灌溉,是人类利用大自然的神话。与之同时的郑国渠早已成了需要史学家考证的遗迹,而都江堰仍旧生机盎然,滋养着天府之国的子民。难怪道教尊李冰为“妙源清君”,这也暗合了老子“上善若水”的精髓吧。在都江堰,流淌着两条河,明的是岷江,暗的是流水孕育的文化。

伫立水边,听着震耳欲聋的涛声,望着清幽的水跳跃奔流,我的心与波涛一同律动,我被那至清的水融化了,与晶莹和透明合而为一。

一想到黄河将成为泥河、长江将成为黄河、淮河将成为黑水河,众多我们赖以生息的湖泊和近海频频告急,我仿佛是那快要窒息的鱼,无处安身。何处有生命之泉?何处有可供自由呼吸、可供安枕的绿洲?

好在都江堰有。

原生态的都江堰干净、持久,李冰“分四六、平涝旱”的科学治水方法,使它青春永驻,从容运转,成为几千万人民的生命甘露。李冰的众多后任,总会追踪李冰的足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疏浚、修缮都江堰。诸葛亮、高俭、卢翊、阿尔泰、丁宝桢……这些确保天府之国旱涝保收的官员们,生前也许没有立过德政碑,但后人有情。如今,他们就矗立在伏龙观前堰功道两侧,供人瞻仰。都江堰成就了他们,他们与都江堰同辉。

临别的晚上。我们在郡府楼上吃着关味的河鲜,窗外是涛鸣的和弦,真是一种久违的幸福。

十六、山东卷(课改区)

记住回家的路

-------周国平

每到一个陌生的城市,我的习惯是随便走走,好奇心驱使我去探寻这里热闹的街巷和冷僻的角落。在这途中,难免暂时地迷路,但心中一定要有把握,自信能记起回住处的路线,否则便会感觉不踏实。我想,人生也是如此。你不妨在世界上闯荡,去建功立业,支探险猎奇,去觅情求爱,可是,你一定不要忘记了回家的路。这个家,就是你的自我,你自己的心灵世界。

生活在今日的世界,心灵的宁静颇不易得。这个世界既充满着机会,也充满着压力。机会诱惑着人去尝试,压力逼迫着人去奋斗,都使人静不下心来。我不主张年轻人拒绝任何机会,逃避一切压力,以闭关自守的姿态面对世界。年轻的心灵不该静如止水,波澜不起。世界是属于年轻人的,趁着年轻到广阔的世界上去闯荡一番,原是人生必要的经历。所须防止的只是:把自己完全交给了机会和压力去支配,在世界上风风火火或浑浑噩噩,迷失了回家的路途。

寻求心灵的宁静,前提是首先要有一个心灵。在理论上,人人都有一个心灵,但事实上却不尽然。有一些人,他们永远被外界的力量左右着,永远生活在喧闹的外部世界里,未尝有真正的内心生活。对于这样的人,心灵的宁静就无从谈起。一个人唯有关注心灵,才会因为心灵被扰乱而不安,才会有寻求心灵宁静的需要。所以,具有过内心生活的禀赋,或者养成这样的习惯,这是最重要的。有此禀赋或习惯的人都知道,其实内心生活与外部生活并非互相排斥,同一个完全可能在两方面都十分丰富。区别在于,注重内心生活的人善于把外部生活的收获变成心灵的财富,缺乏此种禀赋或习惯的人则往往会迷失在外部生活中,人整个儿是散的。外面的世界布满了纵横交错的路,每一条都通往不同的地点。那只知死死盯着外部生活的人,一心一意走在其中的一条上,其余的路对于他等于不存在。只有不忘外部生活且更关注内心生活的人,才能走在一切可能的方向上,同时始终是走在他自己的路上。一个人有了坚实的自我,他在这个世界上便有了精神的坐标,无论走多远都能寻找到回家的路。换一个比方,我们不妨说,一个有着坚实的自我的人便仿佛有了一个精神的密友,他无论走到哪里都带着这个密友,这个密友将忠实地分享他的一切遭遇,倾听他的一切心语。

如果一个人有自己的心灵追求,又在世界上闯荡一番,有了相当的人生阅历,那么,他就会逐渐认识到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位置。世界无限广阔,诱惑永无止境,然而,属于每一个人的现实可能性终究是有限的。你不妨对一切可能性保持着开放的心态,因为那是人生魅力的源泉,但同时你也要早一些在世界之海上抛下自己的锚,找到最适合自己的领域。一个人不论伟大还是平凡,只要他顺应自己的天性,找到了自己真正喜欢做的有意义的事,并且一心把它做得尽善尽美,他在这个世界上就有了牢不可破的家园。于是,他不但会有足够的勇气去承受外界的压力,而且会以足够的清醒来面对形形色色的机会的诱惑。我们当然没有理由怀疑,这样的一个人必能获得生活的充实和心灵的宁静。

( 有删改)

十七、天津卷(课改区)

老 屋

----楚岩

绿锈斑斑的铜制钥匙插进去,往上一提,然后把门环一拧,门就开了,推开它,门吱呀一声发出沉重的叹息;同时,门楣上扑簌簌地往下掉落阵阵尘灰。

我离家已经整整九个年头。开始几年,老伴依然和这老屋厮守。每个星期六下午,我如同“候鸟”一样飞回乡下,与老伴相聚。彼时的老屋在我心中,如同鸟儿的归巢。当我在人生的天空飞累了,可以在此睡个甜甜的觉,亦可躲避外界的风风雨雨。十年以前,我拼尽全力,把所得一个子儿一个子儿地积攒起来,带领妻子和未成年的儿女,每天傍晚到水塘里挖沙,又一担一担地挑回家准备改造旧屋。儿女们累的哭了,我就用美丽的语言,给他们描述住进新屋那种舒坦和惬意……

我们的村子原是一个破败落后的小村。小山坡下,拥挤着几百间各式各样的屋子。这些屋子,当年都是低矮的泥砖建筑,显得零乱、破败、萧条和风雨飘摇。记不清什么时候起,村民省吃俭用,累死累活,自己用田野的泥巴作成泥砖,陆续盖起来了部分泥砖结构的新房子。后来,有人盖起了红砖的屋子。再后来,更有人盖起来了水泥的楼房。这一切,仿佛是悄悄进行的,又仿佛是大张旗鼓雷厉风行地涌现出来的。站在高处极目望去,在蔚蓝色的天空下水泥结构的楼房,红砖的屋子、泥砖的屋子与旧时留下来的厕所、猪栏、杂物间交叉错落,黑色的、灰色的、暗红色的瓦面,和新式的水泥银灰色的屋顶,相互映衬,如同白发苍苍的老人、朝气蓬勃的小伙、打扮入时的靓女、天真烂漫的小孩拥挤在一起,年龄老幼不同,衣着斑斓各异。

在一片古老和新潮的交替中,我家的老屋显然算不得十分苍老,但显然已经宛如我一样,成了个年近六旬的初老之人,早已失去了往日的风采。

关上咿呀作响的木门,我到一位朋友家去做客。我们是同龄人,他高我矮,他瘦我胖。儿时,我们一起光着屁股在村前的水塘中戏水,后来又一道去放牛,在田边戽水[用戽hù斗汲水]捉鱼。当晚霞在天边辉映出红色或紫橙色的霞光,我们把斗笠挂在身后,骑在水牛背上,慢悠悠晃悠悠一高一低地回家来。

如今,这位高高瘦瘦的牧童早已发福,成了个红光满面的大胖子,而他家建筑的气势、屋里的摆设,更是把我震住了。啊!十多米长五层高的新楼,琉璃瓦顶,外表装修白绿相见的马赛克,光彩照人。客厅里,一色的欧式家具,真皮沙发,彩电、录像机、音响一应俱全。当年,我的老朋友也有一间老屋,是泥砖盖的,和我的老屋相比,显得太破旧。而今天他的这间新屋,据说是两年前盖起的。沧海桑田;世间更迭,十多年前,当我盖新房时啧啧称赞,认为我有本事攒钱。而历史以一时难测的高速冲向前方。面对他的新屋,曾经自慰于自己的新屋在村中还算时髦的我,不得不自惭形秽了。

那么再过若干年,老朋友的这幢新楼,是否又会变成旧屋而显得落伍呢……

朋友家里,不断有青年男女进进出出,汽车摩托车响声不断,那是老朋友的儿子和他的朋友们,他们都是来探望朋友的小孙孙的。年轻人全都衣着新潮,说话嗓门高,行动快捷,偶然我问起他儿子这幢新楼如何,刚刚做起了爸爸的小伙子回答说:“我爸思想太老土,简直不可救药。当年叫他不要这样盖的,至少要留一个停车场,他偏不接受。你看吧,才两年,门前的车子拥挤不堪,什么新楼,现在已经成了历史文物了!”

看来,我刚才的疑问,已经有了肯定的回答。

十八、重庆卷

瓷器的意味

-------池莉

①只要日子一好,瓷器就是一个好东西。现在人们越来越觉得瓷器是个好东西了。

②比如许多人搬了新家或是装修房子,只要稍有余地,便会置一架多宝柜,架上最少不了的及时瓷器。瓷器的确是好看,其质地,造型,团,色彩,没有其他什么工艺品可以媲美,实在是一件无可非议的雅物。一般的东西,单从名字上看不出太大的好处,房子就是房子,住人的地方。只有瓷器的名字取得讲究,如叫什么青花釉里红玉表春瓶的,简直就像欧洲古典女人的长裙,是绝不肯平铺直叙的,到处都镶了繁复的精致的华丽的花边,修饰出无穷无尽的意味。

③现在,瓷器毫无疑问是一件大雅之物。然而它是怎么来的?是做什么用的?这么往深处一想,就会发现瓷器原来是一个大俗之物。瓷器原来是作吃喝拉撒用的,最初脱胎于陶器。在汉代之前,一般都烧制陶器,它的发明和用途直接源于人类基本生活的需要。陶器发现的年代早,据说原始社会的燧人氏就会制造陶器了。人类懂得了使用火,用火烤熟的食物是烫的,这就要求使用相应的容器,于是各种各样的为生活服务的陶器便被创造了出来。釉是汉代发明的,有了釉之后,陶器便向瓷器大大地进了一步。但是瓷器也仍然是用于实际生活的,等到在现实生活中足够使用了,人们的物质生活也比较丰富了,这才有少数人的艺术天分开始觉醒,更高的追求出现了。真正作为单纯欣赏对象的精美瓷器这才出世。这个年代就是我们民族历史上的鼎盛时期——唐代。

④唐代首开瓷器艺术的风气之先,想必也是因为丰衣足食之后无所事事,便有了多余的精力去热乎艺术。那时候,一件精美的瓷器作品出来,人们便口口相传。传到社会上有钱有势的人那儿,他们就不惜千金购买了过去,藏入深宅观赏把玩,一帮文人骚客也为其吟诗作画。一来二去,瓷器的佳名传到宫廷,皇家也是凡人,对瓷器的喜欢也是有的,不喜欢也是有的,但是既然达官贵人这般青睐瓷器,在社会上又有了文名,皇家也难免附庸风雅,也欣赏把玩起瓷器来。瓷器贵入宫廷,反过来又刺激了社会。商人有利可图,他们便会投资瓷器工艺,工匠自然受到了极大地鼓舞,艺术灵感喷薄而出。就这样,一波波,一浪浪,推动着瓷器精益求精的创作,直到宋代的登峰造极。在几千年的时间里,大浪淘沙,肉腐骨存,瓷器终于摆脱了最初的粗陋面目,登堂入室,成了艺术品。

⑤尽管瓷器已经被公认为艺术品,但至今为止,用于吃喝拉撒的瓷器器皿还是用于吃喝拉撒,并没有因为成了价值连城的艺术品而失去世俗性,世俗是瓷器厚实而庞大的艺术基础,在这个基础上,它才一步步等高,越来越好,艺无止境,美无止境。可见大雅寓于大俗,无俗也就无雅,不俗也就不雅,俗雅其实是一体的。

⑥再说了,即便是当年官窑出的夜壶,皇帝撒过尿,诗人写过诗,你就是不在乎它,不供在博古架上,不送给博物馆,不卖给文物商店和收藏家,依然拿它撒尿,它也就无所谓俗雅。它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尽自己的本色就是。这就好比一个人出了家,超尘脱俗,不在红尘话语中,自然又是一重清凉境界了。这是艺术和做人最难得境界,就是做到了别人也无从知道,因为它不再在任何媒体露面和喧哗,大众很快就忘记了它。只有在意外的或者偶然的某一刻,它与它的知音相逢,那一刻当然就是夺人魂魄,惊天地而泣鬼神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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